顧軒燁說出這句話，赫連月有些意料之中，卻也有些惘然，最後只能點了點頭，“從現在開始，你最好不要露面，就當我是重新轉世。”

深呼吸了一口氣，赫連月也知道，她如今死而覆生去見跋怙皇，面對的可能已經不是那個自己從小教導的小皇帝，而是一個貪婪長生的君主。

若是能一直這麽躲避下去，和顧軒燁游歷，賞四方晴好風光該多好。可是她兜兜轉轉，到底是走回了這裏。

想到這一點，赫連月只是拉起了兜帽，一步一步朝著正殿的方向走過去。

看著門口的守衛，赫連月只是亮出了從赫連灼哪裏拿回來的國師令牌，而後擡手結了一個國師印。

跋怙一族或許會不認令牌，卻絕不可能認不得結印。

果然，後者面色微微一變，朝著赫連月跪下，頭觸著地，顫道，“祭祀大人，可否先通報……”

“去吧。”赫連月只說了一句話，看著面前的人緩緩起身後退，最後退出視線，一路朝最裏面奔去。

跋怙皇宮宮墻重重，灰白色的墻，刷著朱紅的顏色，燃著明黃的圖案。青灰色的屋檐下墜下一排空銅鈴，鈴鐺無心，只有互相磕碰才能發出些許細微輕響。天色被濃墨重彩渲染塗抹，最接近屋頂是一層橘黃，之後是一層青灰，而後是藍綠，最後是透徹無比的藍色。白雲點綴其間，陽光透過，些許刺眼，讓赫連月微微瞇了眸子。

跋怙皇親自走了出來，朝著赫連月所在的位置，一步一步而來。越走近，臉上的神色越是冷冽，到最後停在赫連月面前的時候，被後者擡眸一掃，唇角微啟，卻是極為柔和的語調，“你，帝師，回來了？”

“嗯。”赫連月說出一個單字，看著面前的中年男子，很緩慢的眨眼，而後又垂下了眼睫。是啊，她初見到跋怙皇，對方已經是一個弱冠少年，登基之日已是而立，如今已過不惑快及知命。

在這個跋怙皇宮裏，孩提笑聲似乎猶在耳畔，而一轉眼，他們都已經老去了。

想到這一點，赫連月的眸子裏也泛起些許茫然。跋怙皇沒有打斷赫連月的深思，過了一會兒，看著赫連月微微回過神，這才領著她往正殿而去，而且隱隱是落後赫連月半步的位置。赫連月發覺了，卻也沒有去刻意糾正跋怙皇，他如今已經是皇帝，不用和以前身為太子那般恭敬了……

“帝師這些年，過得如何？”

跋怙皇沒有去問赫連月為何這麽多年不回來，而一回來卻是連性別都變了，他只是死死看著那雙淡漠淺疏的眸子，收緊指節。

“四下游歷，和以前一般。”赫連月這麽答著，讓跋怙皇松了一口氣，而後輕聲道，“那，帝師既然回來了，可否和以前一般，把跋怙當作歸處？”

他不留她？赫連月微微有些意外，看著跋怙皇，微微側了側頭，好半晌，點頭。

跋怙皇松了一口氣，越發柔和了聲線，“帝師此次回來，可是因為赫連承之事？帝師可能不知，赫連承財狼之心，不止謀求的是祭祀之位，還有朕的皇位。”

“我知。”赫連月很輕的吐出這句話，看著跋怙皇，“讓他和那些右相旁系一般吧。”

跋怙有一處崖谷，是幾百年前的古戰場，被日月侵蝕變成了一個被四面陡崖圍攏的一大片平丘。大奸大惡之人，死了太過痛快，就被丟到哪裏去。

聽著赫連月的話，跋怙皇有些微楞，而後苦笑出聲，“帝師，這該說是太過仁慈還是……”

赫連月的眸色入一簾靜水無漣無漪，讓跋怙皇無故的平靜下來，想了想，赫連承到底是做了那麽多年的祭祀，就算是被拉了下來，可到底不能這麽大庭廣眾把跋怙百姓眼中最接近神明的人物就這麽砍頭了事。

想來想去，竟是赫連月提出的法子最為合適。

跋怙皇頓了頓，到底是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那便如此吧。”

君無戲言，跋怙皇既然已經開口，赫連月點了點頭，起身告辭。

跋怙皇看著面前裹在黑衣鬥篷裏的人，一閃而過記憶中女子淡然柔和的面貌，一瞬的痛楚，“帝師……你如今……”

“轉世吧。”赫連月輕輕扯起鬥篷，有些不以為意的把面貌露給跋怙皇看，而後乘著跋怙皇楞住的瞬間，轉身，退離。

背後，跋怙皇一直看著那個人影一步一步的踏出了殿外，手中的龍椅扶手“嘭”的一聲，碎裂成木塊落到地上。

木屑被風一吹，刷上了跋怙皇玄色的靴，他顧不上低頭，只是擡起手，看著掌心被木刺紮出的血點，攥緊。

從前的晨曦露水，如今的清風明月，這世上，也就唯有一個赫連月他無論如何都抓不住！“我走了。”背著藥簍的女子一襲素衣，皎白的祭祀袍子貼著她窈窕的身段，墨色的點線連成玄妙的圖案墜在她袖口衣襟，轉身，束成一股的長發一直垂落到腰際，由著女子的步伐輕輕晃動。

她背後還打鬧著兩個孩子，一個眼底陰沈面上卻是笑著牽了最前面女子的衣袍，一個眉眼精致可愛，身為女子卻穿著兄長的衣裳蹦跳著追逐。

每一次跋怙皇都想跟著他們一同走出宮門，可是下一瞬，便有公公大臣攔住他，一面的苦口婆心。

他那個時候已經是皇帝了，太子時跟在帝師身邊，已經少年老成，學詩書禮賦，何時有過她如今身邊兩個孩子這般的待遇。

苦笑，到如今依舊是苦笑。跋怙皇搖了搖頭，繼續低頭看著手下的奏折，沒過一會兒，便聽著外面的公公通報，一個窈窕女子旋身而入。

“越妃。”跋怙皇念出這麽兩個字，而後擱下了手裏的筆，看著面前的女人和記憶裏帝師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從前的癡迷寵溺，如今卻是有些難言的難堪之色，伸出的手也僵住，“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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